第十六章
人海寻针
人海寻针
十二月的上海已经很冷，但比天气更冷的是馨予大小姐的心。
虽然她最后还是接受了陈其美的任务，但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首先，她没有碰过枪。
为了避免把计划搞砸，同时降低自己可能面临的危险，她决定找几个枪手替自己代劳。
馨予大小姐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合适的人选；一个叫王竹卿，另外两个是他的结拜兄弟，陈锡奎和刘永顺。
说起王竹卿与陶成章的关系也是很巧。王原本也是光复会员，但后来因为品行不端，被陶成章逐出光复会，可以说他对陶的恨意绝会不低浅。
而他的两个结拜兄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陈锡奎之前是江上的水贼，并因为犯案三度进监，被公共租界关了起来。
最后一次出狱后，他刚好赶上辛亥革命，于是同王竹卿、刘永顺混进沪军，并在此期间认识了蒋馨予。
这三个人的共同特点是胆大心黒，持械抢劫、绑票、盗窃、械斗……只要是暴力犯罪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
而且，他们仨都很贪财。
馨予大小姐要他们去暗杀陶成章，并承诺事成之后每人可以得到200大洋的酬劳，这仨兄弟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刺客人选倒是解决了，问题是目标呢？
这就得问陈其美了。
南京刚光复没两天，陶成章就在联省会议上公开反对推举黄兴（同盟会）做大元帅。
他这番当众打脸的举动令陈大都督极为不爽，于是忍无可忍的陈其美直接托人去转告（威胁）他：再多事就让你当陶俊。
陶俊是个已经被陈大都督枪毙了的倒霉蛋，此话浓厚的威胁意味，只要脑袋没有毛病就应该都能理解。
于是陶副会长被吓到了，毕竟他也知道陈其美是个心狠手辣的青帮混混，他说要干自己就肯定会干自己。
陶成章就这么麻溜儿地从光复会的机关所里滚了出去，至于他藏到了哪里，同盟会里没人知道。而章太炎又不可能把他的行踪透露给陈大都督，于是苦逼的馨予大小姐只能独自在茫茫人海里寻找那根针。
可上海有110万人口，该去哪儿找他呢？
思来想去，馨予大小姐觉得他最有可能躲在租界的某个角落。
但租界也很大啊……
为了找到他，馨予大小姐不得不亲自上阵。每天都在街上无所事事地晃悠，想发现对方的蛛丝马迹。
然而一个星期下来，连对方一根毛都没找到。
她相当沮丧。
虽然陈其美安慰她不必心急，但蒋馨予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棘手。更何况坊间已经有了他要暗杀陶成章的流言，这只会让对方提高警惕，増加自己行行刺的难度。
她焉能不着急？
青帮的小混混也有受陈其美指使出去打探消息的，只是在光复会的严密封锁下，他们全部折戟而返。除了一大堆形形色色的传言外，没有任何收获。
厌倦了这种猫捉老鼠游戏的馨予大小姐不禁有些心力交瘁。忙着寻找目标的她就连孙文回到上海当天都没时间去码头当礼仪小姐，而是跟王竹卿一道在公共租界里继续摸排。
然而她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因为就在当天晚上，就在同盟会大佬们为孙文接风的汇中饭店里，褚辅成正好在走廊里撞见了躲在这里的陶成章。
警铃大作的陶成章也认出了对方，已是惊弓之鸟的他当天晚上就以治病为借口逃之夭夭。而当得到信儿的馨予大小姐带着刺客杀来饭店时，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眼见鱼儿自己跑了，馨予大小姐真是又气又急。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陶成章已经有了警惕，再要找到他恐怕会难上加难。
问题是自己还不能埋怨褚辅成；毕竟他不知道大哥要暗杀陶成章的事情。
这真是打草惊了蛇，草耙子还不知道蛇害怕自己。
不过既然他之前躲在法租界里，那么现在很有可能还藏在附近。
于是馨予大小姐以汇中饭店为中心，开始向四周扩大搜寻范围。
然而这工作量是巨大的。当时在法租界内居住的华人约有二十万朝上，想在如此庞大的人口当中找出陶成章又岂是件易事。
弹指间又是数日过去，1912年的元旦就这样到来了。
这天在南京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正式建立，并成为这个新生的共和国的首都。在万众的欢呼声中，孙文成为了临时大总统，并发表了就职演说。
然而即使是这么普天同庆的日子里，蒋馨予照样苦逼地在法租界里大海捞针。
更让她恨到牙痒的是，躲起来的陶成章还不老实，竟然又托人给孙文送来了一封信，指责他当年在南洋筹款时中饱私囊。
虽然没亲眼见到孙大总统本人的反应，但陈其美后来在向她描述的时候用了「暴跳如雷」四个字。还当即回信让他拿出证据，不要凭空诬人清白。
没想到这人的脸皮这么厚，竟然还诬陷国父。
馨予大小姐实在无法理解陶成章的做法，她也愈发坚定了诛杀对方的想法。
之后的几天，她不遗余力地在城内搜寻陶成章的下落，几乎把整个法租界翻了个底儿朝天。
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于七天之后又主动在「民立报」上声明自己将兵权交出去，并且今后不再希望有人以他的名义号召四方。
又过了三日，陶副会长又通电向陈其美服软，表示自己无法胜任浙江都督的职位，并提议由同盟会的蒋馨予来担任此职。
事态发展到现在，馨予大小姐已经隐约明白对方有什么意图——其实就是在公开向陈其美求饶，希望他能放自己一马。
但是陈大都督显然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也没有所谓的君子风度。毕竟他已经与孙文达成了一致：陶成章现如今非死不可。
而某些光复会员的联名通电更是成了压垮陶成章的最后一个骆驼：他们对副会长的通电很困惑，还表示如果议和失败，战端重开，自己还会继续追随他搞革命。
常言说不怕神一样的対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光复会员们的这份通电显然向陈其美和馨予大小姐传递了一个危险的信号：你们光复会里头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这么急不可耐地要搞小山头，是打算分裂革命战线吗？
你们自己想作死，可别拉上我们垫背啊！
也正是这份通电斩断了馨予大小姐心中残存的那最后一丝犹豫和不忍，最终要了陶成章的命。
一天之后，也就是1月12日，蒋馨予终于在广慈医院找到了他的踪迹。
2022.12.07
19: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