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战会议
作战会议
迷路倒是不至于。
馨予大小姐虽然是个路痴，但南京路一带她也经常来。就算这里的街景与一百多年后天差地别，但总有一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不知不觉中，她就走到了县城里面。
上海的建制始于南宋咸淳三年（1267），当時只是华亭县辖下的一个驻有军队的集镇。二十五年后的蒙古政府将它升格为县，其地位便在此后的六百多年间随着海外贸易的日益増长而水涨船高。
如今的上海城墙始筑于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当初是为了抵御倭寇的袭扰。但现在早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洋人早就将松江地区变成了自己的势力范围，悬挂外国旗帜的战舰也可以在扬子江内横行无阻。原先高大的城墙到现在的用处恐怕也只剩下给自己些许的心理安慰，但要想用它抵御洋人的坚船利炮是根本不可能的。
在洋人以舰炮轰开中国国门后的数十年间，租界的发展逐渐超过历史更久的县城，成为上海最繁荣的地区。就连本地人也习惯了将其称之为「北市」，而将城厢称之为「南市」。
虽说由于工商业的发展，上海县城早已取消早晚关闭城门的宵禁，但县城内的建筑与百年前相比没什么区别，还是以低矮的砖木结构为主。至于街道也完全没有混凝土和沥青的踪影，只有斑斑驳驳的石板路面。
馨予大小姐就像个外地来的游客那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东游西逛。她看到两旁的店铺都保留着古色古香的招牌，就和不少古装剧里的镜头没啥两样——不过也有些精明的商铺在招牌上加注了洋文，显然也是为了招揽外国顾客吧。
虽说现在已经将近午夜，但街上的行人仍旧不少。花钱买醉的酒鬼和一夜春宵的嫖客在这里比比皆是，经常踉踉跄跄地与馨予大小姐擦肩而过，嘴里还咕哝着听不清的呓语。
华界的治安很差，尤其是在夜间。毕竟洋人的警察在这里是不起作用的；而中国的巡警又已过了下班时间。因此没有哪个女生会在这时候到外面瞎逛——除非想被人当成站街女。
蒋馨予就这样被误认了好几次——不过几乎都是神志不清的醉汉，想摆脱他们的纠缠倒也不算困难。
绕是如此，也把这位自小就长在温室里的花朵恶心得够呛。幸而她的运气很好，没遇到劫财劫色的歹人，要不然又岂止是“恶心”那样简单。
她在县城里东游西晃了足有一个多小时，直到脚都走得酸痛才往回走。
现在虽说是凌晨一点左右，但外滩的行人依旧不少。花花绿绿的霓虹灯映亮了大上海的夜空，黄浦江中还有挂着彩带的花船在航行，船上载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游人，享受着和平的喧嚣。
可是，回想起方才在县城内所见的景象，她又觉得别扭。
这种畸形的繁荣……
是的。繁华的十里洋场与俨然中世纪般贫穷落后的街道竟能出现在同一幅画面中，这令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虽然这种感受说不清楚，但却确实地存在着。
所谓的“左歩是天堂，右歩是地狱”吗……
可是该如何去改变呢？
馨予大小姐断断续续地思考着。
然而到最后她也什么都没想出来。
就这样一路走过浙江路桥后，没过多远便回到了杨公馆。
筋疲力尽的她什么都不想做，回到房间后草草脱掉衣服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甚至早上她也是被楼下的喧嚣吵醒的。
“在干什么啊底下……”
被吵醒的蒋馨予仍旧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她推开门，只看见庭院里乌泱乌泱全是人头。
“是在开会吗？”
一想到这个，她立刻就清醒过来。
只见这位大小姐立马窜回房间穿好衣服梳好头，然后才小心翼翼走下楼去。
果不其然，底下就是在开会。但似乎还没开始，所以人群闹哄哄的，彼此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讨论着各种问题。
粗略看上去，起码得有数十人吧。
“你来了啊，馨予。”
陈其美看到了她，便出声招呼道。
“这么多人，今天是要召开作战会议吗？”
馨予大小姐问了个听上去就很傻的问题。
“当然，行动时间已经确定了。”陈其美点点头，“明天下午三点半，到时候你负责发信号。”
“明天？”
馨予大小姐恍如梦中。
陈其美点点头。
“等一等！”她大叫一声，令周围的一些人将目光投过来，“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发个信号而已，要什么心理准备。”
陈其美的话在她听来像是在挖苦，但又不太像。
“……”
“具体情形我等一会儿会在台上详细介绍，你先找个地方坐好。”
见周围的目光越来越多，陈其美拍了拍她的肩头。
无奈，她只能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了个小木板凳坐下，陈其美则和李显谟他们几个大佬坐在一张圆形的石桌旁。
“诸位！”王一亭拍手示意人群安静，“我们的最后一次作战会议已经开始，现在请英士兄为我们详细说明具体的行动方案。”
这次的与会者明显比上一次多得多，看样子这将是最后一次正式会议——也许是「扩大会议」？
陈其美清清嗓子：“想必大家都已有所耳闻，那么我也不说废话，就把整个行动的步骤和具体事项向大家做个详细的说明。如果有什么问题，诸位随时提问，我会逐一进行解答。”
人群安静下来。
公馆的所有出入口都被关闭。以防万一，几个仆人还対街上的行人展开监视。
“……首先，我们的行动时间定在后天，也就是星期六下午的三点半。”陈其美接着说，“为了协调各支队伍的行动时间，我安排了专门的人手在救火联合会的钟楼上蹲守。时间一到，她就会敲响二十四声钟鸣，那便是行动开始的信号。”
合着只是让我去钟楼上敲钟。
那的确没什么可准备的。
馨予大小姐此刻心里两眼一翻，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她真想把那张张学友的表情包拍在他的脑门上，然后再用粤语配个音。
“……然后是负责攻打制造局、道台和县衙的诸位同仁，你们的任务是最重要的。”陈其美看向李平书和李显谟这叔侄俩，“哪怕用尽一切手段，也要把这些地方打下来。”
陈其美继续讲着，但蒋馨予却完全没在听。
她在担心。
“记住，我们是革命者。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战斗中！”
陈其美很懂得煽动人心，与会者们被他几句话就点燃了斗志。
不得不说，孙文让他负责庶务还真是眼光歹毒。
只是蒋馨予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考验还远没到来。
2022.12.07
1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