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兹堡——号称“世界钢铁之都”，同时也是一座重化工业异常发达的美国城市。它位于宾夕法尼亚州西南部、阿勒格尼河与莫农加希拉河的交汇处，也是该州的第二大城市。
二十世纪的美国曽有着令他人望尘莫及的庞大产能。在其两次世界大战期间最巅峰的1944年，它生产了8144万吨钢铁，占当时整个世界钢铁产量总和的63％；而一个匹兹堡的钢产量就占据了其中三分之二的份额。合众国钢铁公司、西屋电气、亨氏食品、PPG（Pittsburgh Plate Glass Company，匹兹堡平板玻璃公司）、Alcoa（美国铝业公司）等知名大公司的本部都位于该市，而以这些大托拉斯的上下游为生存空间的中小企业則更多了，根本就计算不清具体数目。
如果想要收购工业资产，没有什么地方会比这里更加合适了。
但前提是得有一个条件——你必须……不怕被烟熏。
馨予大小姐刚一下火车，就被这里的滚滚黒烟呛得透不过气来。
我现在真的是在美国的领土上吗？
这里的空气怎么比水泥厂遍地的河北还糟糕？
我是不是坐错车了？
这班车不会是把我送到加尔各答（印度第七大城市）了吧？
但是看着站牌上清清楚楚地用黒色大字写着「Pittsburgh」，她又没办法不相信。
站在月台上远望，城市里的烟囱一个赛一个高，从里面冒出的浓烟也是一股比一股黒。与其说这里是座能住人的城市，倒不如是整个城市就是超大号的工业集聚区。
除了被火车轮子打磨得锃光瓦亮的铁轨外，这里的任何地方都被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尘覆盖。滚滚黒烟将天空覆盖，就连赋予世间万物以光明的太阳都对这股富含大气悬浮物、重金属颗粒和各种说不出名字的高毒性化学物质的厚重烟雾表示无能为力。
没过几分钟，馨予大小姐就感觉喉咙刺痛，还不停地咳嗽；眼睛也很难受，特别想流眼泪。
没有办法，她只能到最近的药店买了片口罩戴上，这才稍微觉得好受一点。
匹兹堡市的钢铁厂和电解铝工厂显然是这些污染物的主要源头；尤其是大量排放二氧化碳、四氟化碳和氟化氢气体的电解铝企业。前二者是导致地球温暖化的重要因素，而后者则具有剧毒和强腐蚀性，只要在空气中的浓度超过50ppm，就会产生对人体具有重度刺激性的有毒气体。
可想而知，如果要在这等恶劣的环境中长时间留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馨予大小姐现在已经认定匹兹堡是和奥斯维辛集中营一样可怕的地方，所以她打算办完事情就尽速离开这里。
要想快速了解一座城市有哪些企业，最简便的方式是什么？
当然是去市政厅和中介机构了！
于是话不多说，她拦了辆计程车就直奔市政厅。
在那里当然可以找到本市所有登记在册的企业信息，并从中筛选出那些感兴趣的企业即可。
之后便是按图索骥，按照开列出的公司名单挨家挨户走访观察和洽谈就行了。而以馨予大小姐的英语水平，要做到这一切并不困难。
三天折腾下来，她的名单上还剩下五六家符合条件的企业。
这些企业有着共同的特征——都以加工或者冶炼金属为主营业务、雇员数都在二十人以下、都因为大型企业的挤压而在近几年盈利减少甚至面临亏损、基本都在同行业里拥有处于中游或略微偏下水平的加工技术和设备。
当然了，即使她筛选的都是些小微企业，要想成功收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刚开始出现在馨予大小姐意向名单上的绝大多数公司都拒绝被收购；而即使是有些经营状况不那么理想的企业也同样如此。
更有甚者，有些企业的负责人光是一见到她的外貌就会粗鲁无礼地加以拒绝，就连对话的机会都不给——只因为她是黄皮肤的中国人，是“不受欢迎的有色人种”。
从没在二十一世纪受过这份气的她当然会在这种时候控制不住与对方理论几句。虽然没什么用——毕竟「排华法案」现在仍在生效期间，为了不被美国警察抓到辫子驱逐出境，她也不敢做得太过火。最多无非就是回怼对方“尊父母就是这样教育你的？”
但如此一来，既符合条件又不拒绝被“黄皮猴子”收购的企业就屈指可数了。
然而想收购这硕果仅存的几家企业也不容易。附加条件倒是其次，关键是收购价格没法谈。
哪怕是一家专门（只能）制作齿轮和齿轮轴、带上老板才六个人的微型企业，都敢开价要二十万美元……
而在名单中规模最大的一家电机轴承制造工场，虽然雇员还不到30人，也敢要价三百万美元。
她上哪儿能弄到这么多钱？
馨予大小姐犯了愁。
如果说其他的困难都还能想到办法克服，那么钱的问题就是实实在在拦在面前的一堵墙。毕竟陈其美和同盟会都不可能拿出这么大笔资金让她在美国玩商业大亨的游戏的；可蒋家要是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她又何必要想办法自己赚钱？
钱钱钱！
一美元难倒蒋馨予！
我总不能借钱去收购资产吧？
等等……
借钱？
蒋馨予似乎想到了什么。
当天晚上，她躲在饭店的房间里研究了整整一夜，想出了两个在自己看来可行性都极大的方案。
第一个方案最为冒险，就是以高额的回报吸引投资者加入，然后用这些吸收来的存款去收购工业资产，待取得利润后再回报给投资者。
这个方案在本质上跟庞氏骗局有些相似。但庞氏骗局是拆东墙补西墙，而前者只要能实现正循环就是合法的，即使风险会很大。
第二个方案則相对保守许多，就是把自己目前所有的资金全部拿去放贷。
月利率如果按照12％计算，凭她手里现在的4800多美元，十二个月就能滚到1.8万美元、二十四个月就是7.2万美元……
这个计算结果看上去倒还是蛮诱惑人的，只是対于一心想要蛇吞象的馨予大小姐来说还是有些缺乏吸引力。
思虑再三后，她决定采用第二个方案。
至少它比较稳妥，不会给自己引来什么大麻烦。
打定主意的馨予大小姐立即动身返回旧金山。
她现在需要同盟会和同乡们的帮助了。
在登上火车之前，馨予大小姐又深深看了一眼这座“没有盖子的地狱”。
她対匹兹堡的工业发达已经有了一个直观的初步印象，但更让人担忧的却还是这里极端恶劣的环境。即使一直不敢摘下口罩，自己现在还是觉得喉咙难受，无论喝多少水都无法缓解干刺的症状。
积贫积弱的中国当然需要工业、当然需要变法图强。但若是像匹兹堡这般为了发展而牺牲了环境，以至于连白天也无法看清街景，又是否过于极端？
自己又该怎样在白纸上描绘共和国未来的工业蓝图呢？
返回旧金山的特快列车上，馨予大小姐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她却始终想不出答案来。
2022.12.07
20:54